“你想都别想，我才不会跟你洗什么鸳鸯浴呢！”我先声夺人，把话给焊死了正转身离开。
突然一双温热的手将我拉回，一个重心没稳就转了个圈儿寻着浴桶边蹲下，抬头便近距离对上曹丕的眼神。
曹丕的湿发嘀嗒下水珠落到我的睫毛上，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下意识地眨巴眨巴眼，忙要退身站起来，却被曹丕一手揽住脖子。
我有些担心我一后退，若是曹丕不肯放手，就会从浴桶里借力拉起来，便僵着背部没敢动，姿势颇有些尴尬。
曹丕直视我，眼神里闪着幽幽的火光，像是要吃人一般，突然让我有些后怕，嘴角忽地勾起一丝不太友善的笑意，似是在嘲笑我，讪讪道：“谁说要你跟朕洗鸳鸯浴了？徐姬和仇昭仪在这方面啊……比你懂……”
他缓缓放开我的胳膊，突然把我的手搭在他结实的背部，在浴桶上随意挑起一根毛巾甩我另一只手上，抬头不屑道：“朕是说，来都来了，那就帮朕搓搓背！这些日子若不是趁绫儿的宴会可以偷个懒，怕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这么安安静静沐个浴了……”
曹丕还在耳边喋喋不休，我一听搓澡，心里早已是鬼火乱窜，但是理智告诉我：忍！忍住！千万忍住！
“可别欺人太甚……”我几乎是保持着最僵的笑容，尽量和颜悦色去说这句话。
曹丕忽然眨了眨眼，无辜地笑了，反问我：“谁欺人太甚？夫人进来就把给朕搓澡的小太监赶走了，倒怪起朕欺人太甚？”
我去……
想起方才我谴走停留的小太监，这才懊悔不已。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我天哪早知道我这暴脾气……
曹丕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分分钟气得想徒手劈烤鸭。
行，不就是搓个澡嘛！
我呵呵地笑了笑，把曹丕的头一把拧过去，固定在浴桶边儿上不让他转身，还特意不忘解释说：“陛下莫要讲话，头搁桶外边儿，怕呛水了臣妾可就罪过了。”
曹丕的喉咙被卡在桶边儿，咳嗽了两声。我把毛巾丢浴桶里，随意地搅拌了几下浸湿，侧过头漫不经心地擦了几下。
哪晓得曹丕他是越来劲儿，真把我当搓澡堂子的，对曹节的事一个字不提。“这儿……”
“这儿也搓搓！”
“哎……不对，是胳肢窝！”
……
我顺着曹丕说的各个角落几乎给他搓了个遍，曹丕使唤着我，心情出奇地好。
他仰起头迷眼，嘴边带着惬意的微笑，在我刚给他搓完背，他又突然站起来，吓得我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坐到了地上，溅得我满脸洗澡水，糊得我刘海贴在额头上。
“上身搓完了，该下面了。”曹丕指了指他的膝盖，嘴角带着些些隐晦而得意地笑。
我这才发现他身上穿了白色里裤，方才不过是耍我！
我终是在最后一刻没忍住，一把把毛巾甩曹丕胸膛，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要洗澡你就去找你什么……徐姬仇昭仪！”
曹丕微微一愣，见我气急败坏他反而忍不住笑了，但是眼里却含着笑意和宠溺，缓缓走出浴桶来，穿上外衣，手里拿着张帕子，示意我给他擦头发。
我没接帕子，瞪了他一眼。曹丕不但没生气，反而笑道：
“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我一愣，气得哭笑不得，看着他歪着脖子擦头发的样子，我真恨不得一手掐死他得了！
我背过身去，努力平息着被他激起的怒气。
我知道，我不能发火，所以我强压制住心底乱窜的鬼火，转身尽量用十分平和而温婉的声音提醒曹丕，嘴角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
“陛下，我在跟您说正事呢，您别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如果陛下没听清方才臣妾所说，那臣妾不防再说一遍。”
曹丕耐人寻味一般地扬了扬头，挑眉看我，似乎是没有不悦，于是我便带着笑脸一字一顿地传达我的话：“我，要，见，曹，节！”
话音刚落，曹丕的脸色刷地沉了下来，默不作声地继续擦拭着头发。
毛巾摩擦头发的声音越来越快，在寂静的空气里诡异得让人莫名发怵。我刚要开口说话，眼前忽地闪过什么，快得我无法看清，紧接着眼前被阵强光刺过，耳边突然响起“啪”地一声巨响。
我寻声看去，睫毛都不禁颤了颤：曹丕方才的毛巾已然把室内的一把刀劈成两半。
那刀锋刃锐利，光泽上乘，窗外的光线打在上面泛着金色的光，刀柄上镶钳着七彩宝石，宝石半径不大，但是镶钳十分精致整齐。
“不过是把七星刀，”曹丕忽然迈了步子靠近我，星眸里闪着怒气冲天的光芒，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怎么？这就忘了要说什么？”
我猛吞了一口唾沫，挺直腰板壮气势，刚来口重复我要见曹节，话还没说完就被曹丕重重地钳住下巴，往上微微抬起。
他垂眼看我，眼睛里似乎有几分戏谑，几分恼怒，还有几分怜爱。
我意识到曹丕是真的发怒了，欲盖弥彰地别过头，正好又看见那把断了的七星宝刀，心中微微一怵。
他……内功造诣如此深厚……可想而知，这些年他藏的多深！
“算了，你到底是曹节的兄长，你若是念及一点旧情，就放过她……”
“旧情？”曹丕又冷笑一声，再次拧过我的下巴，让我的眼睛不能再无视他的眼神。曹丕的眼里映照着我，眼中隐隐闪过什么，微一咬牙，重重地把我的下巴甩开，背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一个惯性倒在了屏风上，撞得曹节咬过的那条胳膊生疼，没忍住疼出了声。
曹丕的发丝还嘀嗒嘀嗒地滑落着水珠，湿润的黑长发衬得他背影越发高大魁梧，尤其是我如今坐在地上看去的视线，像极了挡在我面前的一座山。
“朕是君，你是妾，你拿什么跟我条件！”曹丕像是咬着牙说话，虽然是问句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质问语气，一字一句都说的那么傲然而不甘。
拿什么和他谈条件？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由不得身体地疼痛占据我的思考，突然灵光一动，有了力气借由屏风爬了起来。
我不紧不慢地理了理我的衣裙，轻轻踱了几步。
曹丕似乎是偏过头看我，但是在我看他的一瞬刹那间错过我的眼神，又背着手挺立在原地。
“陛下忘了可是说过要补偿我的？”我不平不淡地说，清浅地笑了笑。
曹丕的肩膀微微一抖，半晌才说话：“曹绫封公主，不日后便册封你为皇后，还有什么不满足？非得续这旧情不可！”
曹丕“旧情”二字用得颇重，竟给我一种含沙射影的感觉。我总觉得，他可能误会什么了。
他误会关我什么事？
不过……
曹绫封公主，我封皇后，这就叫补偿？
呵……谁稀罕你个破皇后，谁爱当谁当！
我默默白了曹丕一眼，酝酿片刻，本不打算戳破曹丕利用我的事，但是眼下看来，曹丕如此固执阻扰，不得不说破了。
我缓缓踱步，绕到曹丕面前，丝毫不避讳他的直视。
他的眼神里，有几分探究，更有几分诧异。
我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反问曹丕：
“陛下说，封绫儿为公主是补偿我？”
曹丕重重一愣，四目相对，彼此眼中各有波澜。
曹节“发疯”时一直念着皇儿，今日又偏挟持曹绫……
曹绫又和曹丕如此相像，很难让我不怀疑曹绫和曹节的关系……
最合理的推测便是，去年曹节并未滑胎，而曹丕为了控制许昌，不得不得谎称如此，以此好留在许昌布置兵力……
其实曹绫是真的公主，不过是刘协称帝时的公主！
曹丕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旋即松了口，退出一步，忽然浅笑，似有些无奈。
“再说，如果臣妾没记错，德衡先生也有禀告陛下，襄樊之战也有臣妾一份功，如若陛下记得，可否就以此为名，让臣妾见文丰妹妹一面？”
“文丰是朕的妹妹，朕自然不会伤她，但是见她，不可能！”
“万一她知道刘协的下落呢？”
我的意思是，说不定我可以套出话。如今刘协下落不明，而曹丕却作为新帝登基，这必然会有东汉旧臣暗中阻挠不服，但是……
如果找到刘协禅位，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以为自己抛出了大诱饵引曹丕上钩，谁知他一声怒斥，冷笑不止：“看来，夫人这旧情，牵挂的人还真不少啊……”
我一愣，他这是怀疑我要联合谋反？
正准备解释，曹丕已然穿好衣服大步朝殿外召华歆。
华歆和阿碧慌张地迎上来，唯唯诺诺地低头叩拜，没有曹丕的命令都没敢抬头。
我怔怔地盯着曹丕，心里忐忑着纳罕他要做什么，耳边便响起一声沉郁而肃穆的声音。
“华歆，明日拟旨，废刘协废为山阳公，曹皇后为山阳公夫人，勒令即日起搬出皇宫，回封地豫州修武居住，许刘协可用汉天子礼乐，安享晚年！”
“陛下！可是废帝至今下落不明，如此恐怕……”
曹丕狠狠昵了华歆一眼，他便再也没说话，默默退出殿去。
曹丕回头冷冷扫视我一眼，目光在我胳膊上滞留片刻，微微皱眉，别过头去背手越过我。
“阿碧，快带夫人回宫去！莫在打扰朕休息！”
阿碧低着头不知情况，只是本本分分答了一句：“诺！”
便真的起身扶着我离开了……
出了殿，我还有些没缓过神儿，好半晌才听见阿碧问我：“阿倾你是跟曹丕打起来了？方才我都在外面听着好大声响！”
“那你不进来？”也不怕我被打死！
我歪着头蹙眉，阿碧心虚地笑了笑说：“这不你还没喊救命的呢！”
我无语。但是阿碧还在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停，长叹一口气，像是骄傲又像是担忧：“这偌大一个魏宫，也就你敢跟曹丕动手！”
“对了，你是怎么说服曹丕下令放过汉献帝的？”
我一愣，看了看阿碧明亮的眼睛。
连她也以为我是在帮刘协吗？
“阿倾！发什么呆啊！”阿碧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歪着头问我：“不会是……拿皇后的事谈的？”
我回神便觉无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算了……她不知道那是绫儿的生母……
哪知我这一漫不经心，阿碧顿时炸了，差点儿别把我摔了一跤。
“阿倾你怎么糊涂啊？你不当皇后将来我们在宫中怎么办？巧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个郭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笑了笑，正要说话，但是阿碧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曹操的仇是报了，但是阿倾，如果你做了魏国的后宫之主，那大夫人那边至尊一统天下就更容易了！”
大夫人……
我怜惜地看了看阿碧：她还不知道姐姐去世的事……
“阿倾，你怎么了？”
我忽觉鼻子算了算，我欲盖弥彰地笑了笑说：“没事。”
“阿倾，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啊！将军如果知道有一天你能当上皇后，他肯定也开心的不得了！”
将军……公瑾……
我的心猛的一刺痛，没有力气往前走了。阿碧回头看我，一脸狐疑地问我：“阿倾，你是不是是想出宫去了吗？”
阿碧的眼神闪烁，似乎在渴盼着我给一个否定的答案。
我知道，这么多年，她已经对这里有了眷恋。
这里有巧儿，还有德衡。
我摇了摇头，阿碧似乎松了一口气，傻笑了笑问我：“那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后啊！当皇后就可以……”
“阿碧，”我喊住她，沉默了半晌，感觉到胸口沉闷得厉害。
阿碧仰头看我，眼里充满了疑惑。
我忽然苦笑了笑，低声说：“因为……在我心中，只有一个皇帝。我也只做那一个人的皇后。”
阿碧的眼里闪过什么，片刻没有说话，扶着我继续往回走。
我以为，有些事情，时间会冲淡。
但事实是，有些事情，时间会它更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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