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山脚的村子，零星的几盏灯慢慢地熄灭，仅有林木家里还亮着。
黑云压顶，天地密不透风，一个人影从夜色中走过，逐渐靠近林木家。
在距离林木的家只有十来米的距离时，鬼祟的人影慢了下来。一步步逼近，似乎都藏着深深的算计。
屋内传来阮雪慧的咳嗽声。
天地寂静，里面任何一丝动静都能被听得清清楚楚。她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倒了一杯水，再缓缓喝下。
舒舒服服地喝完水，才又回到床上。
灯突然灭了，天地在这一刻陷入了诡异的黑暗。
阮雪慧闭上双眼。
大概是上了年纪，睡眠越来越少。以前林木他爸还在世的时候，有个人说话，闲聊几句，纵然长夜漫长也不觉得苦闷。如今只剩自己一个人，就只能干熬着。
没有睡意就闭目养神，隐约听到门外有很轻微的动静，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陈远。
突然，灯开了，床前赫然站着一个人影，把阮雪慧吓得浑身一哆嗦，张口就要大叫。
床边那人早有准备，抓过枕头就朝阮雪慧的脑袋捂了过去。
阮雪慧又惊又怕，剧烈地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喊：“陈远！远！你糊涂！”
陈远咬着牙，发狠地说：“是你儿子害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我被通缉，无处可去，只能来找你这位老太太了。”
阮雪慧挣扎时，趁着枕头歪斜到一边，呼吸尚且顺畅，着急说道：“你要一错再错就再也翻不了身了，我给你指条路！”
陈远的动作停了下来，破旧的灰白衬衣被撕出了更大的缺口。
“满口胡话，你能指出什么出路？对我来说，除掉你，报复林木，才是最好的出路！”
阮雪慧满脸泪痕，“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你以为现在的我还有选择吗？老太太！是你家林木害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是他一次次和我作对！是他对不起我！”
陈远控诉着林木的种种不是，阮雪慧并没有反驳，而是在他力气耗尽，不得不安静下来的时候说道：“我知道，林木欠你们家的，但是，他欠的是你爸的，不是你的。这么多年来，你没少欺负那孩子。”
“你别急着反驳，是与不是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刚才你指责了林木那么多的不是，其实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我不反驳，也不为他喊冤，只是想跟你说，及时回头，也许还能有路可走。”
阮雪慧不再说别的，直接了当地说道：“其实我从林木和雪雪聊天的时候听到了一些，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跟一群外国佬干事。他们做的是不要命的勾当，你跟着干，还能落什么好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捞骗财的哪个发财了？信我一句，回头是岸。你带着闫警官他们，将那些坏人一网打尽，戴罪立功。”
“你是个聪明孩子，经历了这么多，你应该能看清楚，有些路是发不了财的。钱从手上流动得越快，带走的东西就越多，只有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做事，才能聚财、生财、发财。”
“你看不上欢声笑语的平凡生活，但是，你看看你接触过的听说过的人，他们坏事干尽，就真的活得好吗？”
赚快钱的人最终都败给了快钱。
见陈远有些迟疑，阮雪慧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今天晚上的事说给任何人听。”
她从床上下来，去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碗剩菜和一盘子点心。
陈远早就饿得两眼昏花了，本来就打算在处理了阮雪慧后，在这个家里找点儿吃的。现在看到食物，两只眼睛像饿狼的眼睛一样冒着绿光，扑上去就大吃起来。
阮雪慧很耐心地给他倒了一杯水，陈远也没客气，拿过来就吃。
“你知道吗？看你现在吃东西，就跟看你小时候吃东西一样。”阮雪慧的眼眶湿润。
陈远没吭声。
在来之前，饥饿、低血糖、心力交瘁导致的愤怒感让他特别想了结了阮雪慧，再痛快地退场。哪怕明天被警方抓捕，也无所谓。
但是，在吃饱饭，喝到水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有那么一刻柔软了下。脑海里闪过几个小时候在林木家里混吃混喝的画面。
虽然陈远和林木并不亲近，但是，不得不承认，林木的爸妈对他是真好。有时候陈远自己的爸妈去了集市上，顾不上回来给陈远做饭，他们就会把陈远叫到自己家来。
陈远高傲，不肯去，他们就把饭菜送到陈远家。
“你和林木都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牵挂。”阮雪慧说。
陈远的眼神稍稍一滞。
啪的一声，他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闭嘴！滚！”
阮雪慧起身走了，走到里屋的门口，喃喃自语一般：“我什么也不会说……我希望你好好的。”
阮雪慧走进里屋，坐在小凳上，默默流泪。
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老伴死了，林木腿伤了不能走路，她也成了药罐子，陈东樊、李芸离了婚，陈远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恍惚间想起嫁到小村子的那天，天气很好，不冷不热，阳光暖融融的，满院子的亲戚朋友，大家有说有笑。
一晃眼，青丝变白发，生离死别，一样不缺。
她不知道陈远是什么时候走的，独自在里屋坐到了天亮。
天亮的时候，她听到屋外有吵吵闹闹的声音。
她颤颤巍巍地从里屋走了出来，拄着拐杖来到窗口。
晨光落在她的头上，银发泛着微弱的白光，让她看上去更憔悴疲倦了，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的枯叶。
她看见，一辆担架上躺着个穿灰白衬衣的男人，身上很多血。
“远……”
她的确是拿陈远当自家孩子的，以至于他一再犯错，也不舍得他遭罪。
这份情感大概源于是因为林木，陈远才没了父亲的。
这份愧疚，折磨了老夫妻很多年，无法弥补，只能愧疚。
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出房间。
走出房间，站到空旷的坝子里，她才看到担架被抬走后，显露出了自家儿子那熟悉的身影。
林木坐在轮椅上，看了过来。
等所有人都走后，林木回到了阮雪慧的身边。
“他怎么了？”阮雪慧问。
林木道：“中毒了。”
“什么毒？”阮雪慧疑惑不解。
林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说，“现在已经没事了。”
阮雪慧又问：“闫警官抓住了他，会怎么处置他？”
林木道：“这件事很复杂，波及广，具体后果会如何，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
阮雪慧打量着林木：“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木突然觉得妈妈的反应有些异常。
“您……”他本来想问，您是不是昨天晚上见过陈远了，想了想，似乎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林木忙于工作，跟阮雪慧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后就走了。
阮雪慧看着林木离开的背影，有些头晕眼花。
她转身回到屋内，摸索着爬到床上躺下，喃喃自语地说了句：“老头子，可能我也要来找你了。”
后来过了好多天，闫肃来找阮雪慧，递给她一样东西：
一颗纯白如玉的纽扣。
那小纽扣正是他见阮雪慧那天，身上穿的灰白衬衣上的。
在看见这颗纽扣时，阮雪慧心中大悲，泪如雨下。
闫肃说，陈远这次回村里，是为了搜集德里西可那些人的罪证。
他这么做的目的很明确，以此为要挟，让德里西可的海曼先生留他在身边做事。
他在山里搜集证据的时候，被毒蛇咬伤。
是林木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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