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坊又名青蚨市,是汨云城唯一官设集市。
集市繁华昌盛,青楼画阁,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男女杂沓,车水马龙。
兴安坊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木葫芦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脏兮兮的小脸,乱蓬蓬的头发,以及小板车前面摆放的装着几个铜子儿的小碗,无不证明着他小乞丐的身份。
来往的行人看向他的目光并没有太多的嫌弃,更多的是惋惜怜悯,长得如此精致的如仙界童子下凡一般的小人儿,怎么就生了个残疾呢?
平日里,木葫芦出来讨钱,并不会把他的脸弄得太脏,毕竟那张俏脸和他的残疾对比之下,才更能让人生出怜悯之心。
别小看讨钱这个活计,那也是要把人心算计到骨子里的。
路上时不时的有心善之人向木葫芦小板车上的破碗中扔几颗散碎的铜板。
木葫芦也不搭话,这让很多人都忍不住怀疑,这个双腿残疾的小娃,或许还是一个哑巴,顿时怜悯之情更盛。
若是平日,木葫芦在讨钱时,会吆喝着,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善人有善报啊……
有人给他钱的时候,他也会热情的道谢,也会说上几句讨喜的吉利话。
毕竟每日都是有份额的,完不成份额,回去是要挨上一顿好打的,为了完成份额不挨打,吆喝卖惨已经是最原始低级的手段了。
木葫芦这些年其实已经被打习惯了,但能不挨打总是好的。
但是今日,木葫芦并没有吆喝卖惨,也并没有向给他钱的人道谢。
皆因今日他来青蚨市,并不是来讨钱的,而是来找人的。
同风楼,青蚨市最大的酒楼客栈,高五层,两根灯柱矗立,每根灯柱上挂两排大红灯笼,匾额黑底鎏金,上书“同风”两个大字,字一看就是名家书写,气势磅礴,铁画银钩,门两侧抱柱“瓦联”上书:“入门闲得清风三两,出楼忙取家财万贯。”
正在门口迎客的小二,见到木葫芦,脸色难看起来,捂着鼻子,扯下肩上的白毛巾,连连挥动,轰苍蝇一般,“哪里来的小乞丐,滚远点。”
对于小二的狗眼看人低,木葫芦并未有太多情绪,当了这么多年乞儿,什么脸色没见过,上来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之人也大有人在,这店小二没动手算是不错的了。
“我来此找人。”
“小乞丐,滚远点,这是你找人的地儿么?”小二明显是不相信木葫芦的话。
“我找天字号客房郭士义郭先生,你只管通报,若他不见,我自会离开。”木葫芦并未因掉小二出言不逊发怒,语气平静淡然。
小二看了木葫芦一眼,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等着!”转身走进了同风楼。
半晌后,小二下了楼,对木葫芦道:“客人让你上去了。”
闻得此言,木葫芦微微皱了皱眉,这郭士义明知道他行动不便,还让他自己上去,这是何意?
“我行动不便,劳烦小哥相助,到楼上,自有赏钱。”木葫芦看了店小二一眼说道。
店小二并未搭话,看着木葫芦满是怀疑嫌弃之色,木葫芦不以为然的说道:“入门即为客,要不我让掌柜的亲自助我上去?”
“客官且慢,我这就带您上楼。”店小二终究还是妥协了,心中虽有不愿,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小二一手抱起木葫芦,一手拎着小板车,向楼上走去。
天字号客房在五楼,来到挂着叁字木牌的客房门前,小二将木葫芦放于板车之上道:“您要找的郭先生就住这间客房。”
木葫芦点了点头,然后从他怀里掏出了十几文钱,送向店小二。
店小二看着那十几枚铜板,脸上嫌弃之意更重,表情很是纠结。
木葫芦微微摇头道:“不要?嫌钱脏?还是觉得我这个小乞丐的打赏辱没了你?”
也不待小二说话,木葫芦自顾自的将铜板揣回了怀中。
十几文钱,对于普通人来说不算太少了,一文钱可以买一个馒头,十几文钱,三五口之家一天的饭钱是足够的。
店小二瞬间又露出了惋惜之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木葫芦早就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道理,越是穷人就越是要面子,越有自尊,越是有钱人,就越不要脸。
在乞讨的时候,给他钱的大多不是什么有钱人,且只要他盯着一个布衣百姓一直看,那这个人多半会给他扔几文钱。
身着华冠丽服之人,见到他多是绕路而行,若是他盯着看得久了,说不得还要挨上几下拳脚。
木葫芦再未理会店小二,而是敲响了房门。
片刻之后,一个头戴端冠,身着青衿,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打开房门,中年文士两腮无肉,嘴唇很薄,一看即是薄情之人。
他低头看向木葫芦,面带笑意:“小葫芦来了,快请进。”
木葫芦看着那高高的门槛,摊了摊手道:“郭师爷是打算让我滚进去么?”
“这话儿怎么说的呢,小二,还愣着干什么,瞎啊,不知道把客人抱进来么?”郭士义怒声对店小二吼道。
店小二满脸苦相,又不敢多言,委委屈屈的抱起了木葫芦,把他放到了八仙桌旁的椅子上。
木葫芦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或许也可能从生下来就没洗过,一进房间,房间内立刻充斥着一股恶臭的味道。
郭士义眉头紧皱,脸上表情未有多大变化,但亦是能看出他强忍作呕之意。
“小二,服侍这位小客官沐浴,然后去帮他买些得体的衣衫来。”
郭士义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银子,扔给了店小二,店小二得了银子,立马眉开眼笑道:“客观稍后,我这就服侍小客官沐浴。”
郭士义实在是受不了木葫芦身上的恶臭味道,转身走出了房间。站在回廊之上,他脸上的表情才发生变化,脸色阴沉冰冷,尽是厌恶之色。
木葫芦从未经历过洗澡,在他被放入盛着温水的浴桶中时,明显有些紧张,双手紧紧的扶着浴桶边缘。
店小二这次倒是尽心服侍着木葫芦洗澡。
只是木葫芦身上着实是太脏了些,又是泡又是搓的,又用了皂角,换了三大桶水,才将将的把他头上,身上的污垢才勉强洗去四五成。
实在是他身上的污垢陈年累积,几乎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不是洗一次就能彻底清洗干净的。
不过好在,他身上那股恶臭没有了。
洗干净之后的木葫芦,也终是露出了他原有模样,只见他眉目如画,齿白唇红,尤其是他那一双明眸,双瞳剪水,灿若辰星,炯炯灵动。
一切收拾妥当,把木葫芦抱到椅子上,店小二退出了房间。
郭士义回到房间,关了房门,坐到了木葫芦的对面,面带笑意道:“小葫芦,没想到你竟真的做成了,真是后生可畏,这赵老鬼也算是一个人物,恐怕他死也不会想到,他会死于一个几岁小娃娃之手。”
木葫芦却没有什么欣喜自得之色,看着郭士义到:“郭师爷,答应你的事儿,我做成了,那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郭士义本是落第秀才,多次科考不中,生活所迫机缘巧合之下与赵老鬼结识,得赵老鬼接济,遂做了飞虎帮师爷,跟随赵老鬼多年,乃是赵老鬼最信任的人之一,这飞虎帮名号便是郭士义所起,取如虎添翼之意。
多年来,赵老鬼和飞虎帮干的诸多恶事,多是这郭士义出谋划策。
若把赵老鬼比作一只残暴狠毒的恶狼,那这郭士义就是一条阴险狡诈的毒蛇。
与其说赵老鬼不曾料到他会死在一个娃娃手中,更不如说赵老鬼从未想过郭师爷会背叛他。
“小葫芦,我让你杀死赵老鬼,但并未让你将所有入宴之人都杀死,这其中还有很多是我的盟友,这已经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你让我如何是好?”郭士义微微眯起他那双本就不大却吊着眼梢的眼睛看着木葫芦说道。
“郭师爷,你如此说是要反悔了?”木葫芦声音稚嫩,却饱含愤怒。
“在我动手前,你只说杀死赵老鬼即履行承诺,可是未曾说过其他人不能死,你说死人之中有你的盟友,你为何不曾与其言明,酒宴会有变故,现在你以此责怪我,是不是太过于强词夺理了?”
“小葫芦,我并非是不想兑现许你的报酬,只是你做事太过狠辣,死了如此多人,官府不可能没有动作,我现在根本无法……”
“郭师爷,你接下来如何行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与你打嘴官司,我只问你,这事儿你认是不认,你许下的事情,能否做到?”
木葫芦心里清楚,郭士义这是准备反悔了,他也懒得废话,在他行事之前,已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这倒不是说木葫芦看透了郭士义为人,而是木葫芦知道,他人微言轻,不足以让郭士义平等对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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