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本能地挣扎,但那束缚的力道比他现在被窒息感削弱后的的力量大上几分,被精准扼要地擒拿住要害无比难受的人还是他自己。他终于抓住一个机会用手肘猛击对方的肋下,指关节甚至撞出了沉闷的声响,但约瑟夫似乎早有预料,那只手臂纹丝不动,如焊接在他脖子上。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如同钢钳般精准地扣住他持枪的手腕,猛地一扭!
剧痛沿着神经炸开,梁安只觉得腕骨仿佛要被捏碎,一时乏力,手中的配枪脱手飞出,“哐当”砸在冰冷的金属车架上,在死寂中激起刺耳的回响。
这个阴魂不散的光头佬!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绕到了身后?疑问缭绕在梁安心中但暂时无从解答,现在更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对了!
凭借用最后一点力气和记忆,梁安反手往一抓。
之前观察时他就察觉到对方藏在腰间的匕首,现在凭借最直接的记忆竟然真的抓住了刀把。约瑟夫的动作也是一顿,显然担忧梁安抽出匕首,正准备换一种限制方式,却发现梁安根本不是这个目的!
他只是为了转移约瑟夫的注意力而已,并没有真的去关照腰间的卡扣——而也借着这个机会,约瑟夫的身体这一边泄了力,足够梁安用尽全力把自己的半个脑袋撤了出来,压抑且恐怖的窒息感顿时消失了一半。
这一下终于奏了效!
梁安抓住这千分之一秒的生机,抡起右臂手肘带着全身蹦起的重量向后猛撞,结结实实撞在约瑟夫的小腹左侧上。趁着约瑟夫力道一松,他再一个狼狈的翻滚带起又一片尘土,自己也终于挣脱开着让人毫无防备的束缚。
“别动这个老东西!”梁安没有回头看,但几乎是从濒临窒息的喉咙里挤出嘶哑带着血腥味的断喝,“这人已经废了,杀他是白费工夫,他不是你要处理的目标。”
毕竟每天训练而且还算年轻,几句话喊出来后,刚才因为窒息被消磨的力气也回来了大半。但梁安没那个野心恋战,直接扭头就跑,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越过施工栅栏,反身一跃就找到合适的掩体让自己不必立刻被枪瞄准。
他就这样把李炳彻底丢给人随意处置,不管约瑟夫那点塑料中文是否听得懂他说的字字属实的厉害关系。虽然有职务上的责任在身,但梁安现在连配枪都掉在了不知道哪里,根本自身难保。再加上刚才这蠢货算计自己引来江秋,能帮忙说句话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梁安背靠着冰冷的渣土堆,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刺痛。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在肾上腺素狂飙下飞速运转。
在刚才意识逐渐模糊的三秒之内,梁安已然自我判断过这种瞬间擒拿扼喉的格斗技巧。他比不过这个人,虽然年轻力气可能大一些,但刚才被勒成那样现在状态不太好,近身战斗基本只有被耍的分,最好的结果只能是跑。
当然,对方也能预料到这一点。而人跑的再快,能跑得过子弹吗?
梁安神色严峻,低头看到自己手上、袖口还沾满了李炳粘稠的暗红血迹。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他蹲下身,迅速将满是血污的手掌用力在身前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抹过,留下几道刺目的、方向指向远离李炳藏身点的拖曳血痕。动作幅度很大,故意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营造出一种他正捂着“伤口”仓惶向远处移动的拙劣假象。
这很粗糙,但混乱中或许能争取零点几秒的误判。
就在血痕拖出以后,梁安猛地从渣土堆另一侧探出半个身子,抓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用尽全力砸向几米外那支掉落的手枪方向!
“啪嚓!”
碎石精准地砸在手枪旁边的金属车架上,迸溅出几点火星,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是一个更直接的讯号,仿佛在呐喊着——看!我去拿枪了!快阻止我!
至于第三件事……
梁安的身体在丢出石块的瞬间已经缩回,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紧贴着渣土堆,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准备着约瑟夫被诱骗现身或开枪的瞬间,进行致命的反扑或借机遁入更深的阴影——这是他预想的第三层,利用环境制造混乱并反击或彻底逃离的关键一步。
然而,就在他屏息凝神,等待着预料中的枪声或脚步声时——
一道雪亮、刺眼、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穿透力的手电筒光柱毫无征兆地从立交桥另一侧的入口处打了过来!
光柱瞬间撕裂了此地的黑暗与压抑,精准无误地笼罩在梁安藏身的渣土堆区域,也将周围扭曲的金属残骸照得鬼影幢幢,随着手电筒光线的方向轻微摇晃。光柱边缘,一个修长、安静而略显单薄的身影静静矗立在了哪里。
梁安的呼吸一滞,几乎要立刻抛开计划不谈直接冲出去,但只是一瞬以后就意识到另一件事——这里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比这个身影的人更加安全。
来的人正是江秋。
虽然李炳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家伙,但他确实接到了足够精确的指令,在这个最不可能、也最致命的时刻,出现在了这炼狱般的战场中心。
……但是虽然他第一时间接到了电话,现在到达的时间是不是还是有点太早了?
疑惑还没有从梁安的心头飘过,几乎就在手电光亮的同一刹那,梁安敏锐的耳朵捕捉到远处传来的一丝极其轻微的、如同落叶拂过地面的“沙”声。
——难道又是约瑟夫!?
梁安紧绷的神经险些越过“帮江卓办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江秋动手”这一板上钉钉的定律,可是刚才浓重的杀气和压迫感,也确实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瞬间消融无踪。
仿佛在这突兀的光明降临之际,恶鬼如同真正的幽灵般退入了身后更浓重的、未被光柱触及的阴影深处,彻底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
江秋走了过来,顺便还找到了梁安掉落的配枪,就在车轮的阴影下。
——天知道他是怎么在漆黑的环境下一眼看到的。
一双浅灰色的眼睛越来越近,只是扫视一圈,很快发现仍旧在弓腰半蹲,躲藏在视觉死角中的梁安。江秋刻意低下头看了一眼,似乎因为是第一次俯视身高远比他高的梁安而感觉到新奇,甚至在梁安站起来以前还多观察了数秒。
站起来以后,梁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尴尬地回以视线。
“你被踏实的打败了。”江秋理性评价,“但这不奇怪。那人很厉害。”
输的不冤竟然还有这种说法吗……
梁安想着,接过了江秋路过时轻轻一弯腰就从地上捡起,现在理所应当般被递来的自己的配枪,拍拍膝盖上的尘土来让自己保持基本的体面外表,“江秋,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一些用词真的不够委婉……另外,你知道他?”
他指的当然是约瑟夫。
“我认识他,约瑟夫很久以前曾经是我的保镖,聊天时提到他以前上过中东战场。据说他徒手杀过很多人,也应该开过枪。”
“……”
这个“应该”对战场的性质就很不尊重。大概是江秋自己没有去上过战场的缘故,这一常识在现在学习更侧重于眼见为实的他眼中仍处于“有待验证”的行列。在没能眼见为实之前,那些军人们究竟是嗷嗷叫着打成一团还是在掩体后头你一枪我一枪,在江秋众生平等的概念里显然“还未可知”。
梁安胡思乱想着,也许是对刚才被勒的仿佛灵魂出窍的一种代偿作用。
——也许江秋哪天真会跑去当军医,他这种精神状态完全不可能受到影响的人说不定还挺适合那种高压力环境。不过有更多人会绞尽脑汁杜绝出现这种开玩笑似的情况。
但梁安也知道,局限的信息源不影响江秋给出基于自己知识库的最大概率推断,然后当作仅供参考的指导意见如实说出来。
比如下一句话正好就是铁打的例子。
“……但你不用查Joseph·water这个名字。我认为依照他日常对这个名字的熟悉程度,这应该只是他相对而言比较熟悉的假名,没有很大的参考意义。”
梁安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江秋友情指导的很多内容,便有些哭笑不得,“行,我会参考你的专业意见的。”
他倒不是没想把调查那一盏光头当个事儿办,只是作为昱州市局唯一指定时间管理大师之王,他知道有一件事的重要程度可以说比任何其他看似重要的事都要严峻——甚至连要被送去抢救的李炳那一条卑劣的小命,起码在他个人视角的排序里都得往后稍稍。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什么东西被下意识的遗忘了?
对了,还有一个李炳呢!
恍然大悟的梁安一拍脑袋,也没口头解释,而是直接拦住江秋的肩膀硬把他拉到李炳跟前。但他没立刻指示江秋应该给人治疗,甚至制止了他出于职业习惯的动作,而是自个人观察了一下确认李炳现在虽然浑浑噩噩但还有意识。
“为什么不让我来检查。”江秋显然难以理解这个逻辑,“有我在,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救护车还需要一段时间到。拖太久了对身体不好。”
这不符合基本逻辑上的利益考量。
梁安心说事实我也不能说:比如为了防备一种合理且离谱的微妙可能性,像是这货还想着报仇雪恨,欺软怕硬转嫁到江医生身上——找个机会趁着治疗义正言辞地恁死这看起来应该是江卓唯一在乎的人型生物。
这个风险他可不敢冒。
话虽如此,就算确定了李炳还能自己动,他也最终让江秋这个专业人士来处理伤口的严重出血情况,只是他在旁边看着,确保绝对不会有坏事发生。
所幸,李炳还真没作到那一步。也许是梁安的眼神杀真的起到了作用,又或者他吚吚呜呜地完全没意识到眼前这位很像白衣天使机械版的大好人是自己“仇人的儿子”。
江秋神态专注,同样完全不受影响一样的进行着自己早已熟能生巧的事。
不久后,远处传来轮胎碾过碎石的急促声。
几道手电光在堆土区出口一晃,比举办演唱会时花里胡哨使人眩晕的打光还要耀眼,随后一群人影风风火火地由远及近,伴随着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
显然,因为江秋转达的电话内容,邵梓或者其他什么人预设这里有危险,所以比起让担架和医疗人员入场,先自己带了队过来。
“梁安?!”
在最前头的邵梓黑眼圈浓得像是被人按着脑袋在烟灰缸里蹭过一遍,原本还小心谨慎,余光瞥见江秋在旁边,还见到梁安整个人明显活的还挺滋润,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火气噌地一下涌上来:“白天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梁安靠着半散架的渣土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群“来得真早”的救星:“你们速度真快——如果我不够见机行事,就得提前订寿衣了。”
邵梓被他挤兑得脸色一僵,怒气又被逼了回来,却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我好不容易趴桌上睡了俩小时,就被叫醒,说你出事了要立刻来。梁支队长,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哦?”梁安挑眉,“你们鞠躬尽瘁的支队长都失踪了,你们还有空睡觉?不该漫山遍野不分昼夜的找人吗?”
“……”
“行了,”梁安觉得这人良心还是太充足了,自己诡辩起来完全没有难度,摆摆手,“找个人,先赶紧查江卓的通话记录,现在、马上。”
邵梓下意识招呼了远处能够办事的人过来,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不对,这不是倒打一耙吗?该解释这件事的人应该是你自己吧?”
技术处理需要时间,一名随行的技术员已经把工作手机和对讲机拿了出来。她早就知道自己有重要的任务,一并掏了出来,躲开堆土区最乱的地方,踩在勉强算“平整”的水泥板上打起电话,嘴里飞快地往市局报基站编号、事发时间、涉及号码,让网安那边立刻协助调取录音和通联记录。
梁安习惯性回头确认了一眼,忽然意识到问题:“话说你们怎么连技术人员都带过来了?虽然还挺有用,我都说有枪了,也没来得及说什么细节。”
邵梓却很奇怪,“人不是你让我带的吗?技侦队的小杨。我也有些犹豫,她虽然业务能力不错,但很少会出现场,还是这种可能非常危险的情况。”
“是么……”
在不禁开始担忧和江卓的通话记录里会不会动了手脚、这也是江卓安排中一环的同时,梁安忽然动作又是一顿,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点。
——哪怕因为李炳刻意把江秋引入局而愤怒,江卓在电话里也完全没有提及江秋,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
证据不能掐头去尾,哪怕是梁安想利用这段对话也得全部呈交。如果其中有一个字关于江秋,哪怕他真的和枫越集团的产业和江卓干的那些毫无关系也会被牵连进去——看那江秋名下一栋栋被洗白到仿佛毫无干系的资产就知道,这绝对不仅仅是梁安,也是江卓不想看到的结果。
也就是说,江卓原本就预计着这段话确实会随着电信记录给到警方作为调查他的证据,不觉得自己能绕开这个壁障。
……所以现在,他是也要自投罗网,觉得掩饰没有意义了吗?
不对。
不对!
“让人去逮捕江卓!就现在,马上!”梁安身上只有血没伤口,脸色却难看,也就比刚被抬上救护车的李炳好了两三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江秋也从医护人员扎堆的地方走了回来。
“对了江秋!”邵梓还惦记着之前那事,“你跟我说要带个人是怎么回事?”
江秋和邵梓的关系还算不错。可能因为后者确实容易心软,在认识到江秋确实表里如一、待人友好之后,就完全发扬了自己爱给人当父母的兴趣爱好,不仅把这位父亲害死了自己最尊敬的老师置之度外,甚至还把江秋也囊括进了三支队那一帮需要关照的“熊孩子”行列中——虽然江秋精神上也许不需要。
意识回笼专注力上升,随着探究欲望的叠加,梁安的脑海里闪过消息传达的线路。自己和李炯,然后是被强行拉入链条的江秋,然后按照邵梓的说法,在他被叫醒那一步以后直接就到邵梓。前两段的内容理论上自己都知道……
“等等!”他忽然喊出了声,把邵梓吓了一跳。
梁安摆了摆手,“我记错了,我说了——没事,老邵,你到一边去。”
“什么玩意?!”这回邵梓是真被气着了,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然后怕自己实在憋不住在大庭广众下闹笑话,窝囊又无助地转身就走。
他走了以后,梁安再次看向江秋。
“?”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是江秋叫来的技侦队小杨。小杨几乎没出过外勤,但很懂和网安沟通的流程,做这种事情效率最高,这件事不算保密,只要经常和警员闲聊就能知道。通话的链条当中,李炳的对话内容完全被梁安看着,往后就开始躺尸,只有江秋是能从背景音中了解到江卓在通过手机和他交流,也能往后传达指示的人。
——江秋是唯一一个有条件把两件事串联起来,做出最优指示的人。
但这不对。
这不正常。
制造出“变数”的人是江秋,这完全不正常。
固化的认知让梁安不断尝试否定这种可能性,但耳边听到的话语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梁安,”江秋看着他,“你要听一个我在书本上读到过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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