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洲渚虽垂着头，可他仍感受到皇上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一阵冷汗爬上后背，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沈洲渚，此事可当真？”姜影深看似平静的声音传来，可任谁都能感觉出这平静下的波涛汹涌。
“启禀皇上，季大人所言纯粹是子虚乌有，还请皇上明鉴。”沈洲渚三步并做两步站了出来，却险些绊了一跤。
季盛瞥了沈洲渚一眼，极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子虚乌有？可据本官所知，沈大人前些日子才在内城购置了一处三进宅子，沈大人入朝为官不过短短一年，怎的能一下购入这样大的宅子呢？”
“皇上，臣父亲祖母已经年老，可臣在京为官却无法尽孝，于是便想将祖母父亲接到京中照料，父亲知道京中居大不易，便私下给臣送了银子，臣这才能购入宅子。”沈洲渚不假思索的回道。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姜影深眉头皱成了个川字，他自然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哪个官员能看着大笔的银子从自己手头过去却无动于衷呢？从中抽个一两成倒也不要紧，可若是盘剥太过，那便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周守印，琉璃瓦一案便交于你去查办，务必秉公办案，不徇私情。”
刑部左侍郎周守印只得应声出列，不情不愿的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孟之州和沈洲渚也都被停职，在家听候调查发落。
……
转眼到了七月流火的时节，天气也渐渐没那么燥热，快到黄昏时倒也有几分凉爽的感觉。
黄栌来回话的时候姜星沉正在射箭，原先青色的靶子已经被撤了下去，只剩下褚、白、黄三色的靶子，其中褚色的靶子上已经有了两三枝羽箭。
“殿下，孟大人的夫人柳氏来了，说是快要随孟大人外放，特来同殿下辞行。”
“请她到霞明殿东侧殿等着，本宫换身衣裳便去。”
即使来了公主府数次，可先前姜星沉都是在顺宁殿的侧殿见她，柳茹还是第一次到姜星沉日常起居的霞明殿，心头不免有几分慌张，生怕一不留神做错了什么，惹得长公主厌烦。
她又不敢四处去看，只得盯着面前那个缠枝牡丹的釉里红盖碗看，心里不由得感叹，这釉里红的瓷器向来稀少，即使宫中的娘娘都不一定能用上，可在长公主这里，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用盖碗罢了。
“孟夫人好，殿下请您到正殿说话。”一个穿着粉衣的小丫鬟笑嘻嘻的过来回道。
柳茹不敢怠慢，忙起身塞给那丫鬟一个小荷包，笑道：“劳烦姑娘带路了。”
两人沿着垂花游廊到了正殿，虽已到了黄昏，地上却还是有暑气，短短几步路柳茹便已经出了汗，却又不敢拿帕子去擦。
竹帘挑起，一阵凉气从殿中传来，正堂当中放着一只青花大缸，里头堆满了冰块，凉气便是从那散发出来的。只见姜星沉一身素纱窄袖褙子，下面一条藕荷色烟波裙，裙摆如云一般轻柔，好像浮在脚踏上一般。
这打扮不像是公主，倒像是谁家的大小姐一般。
柳茹不敢多看，垂眸行礼道：“臣妇见过殿下，殿下金安。”
“孟夫人请起，赐座。”
才坐下，便另有一小丫鬟捧着一个竹制小盖碗上来奉茶，柳茹本没注意，可一抬头却见姜星沉手中也是一样的竹制小盖碗，心中一震，这是不是说明长公主已经认可孟家了？
柳茹颤着手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动，笑道：“殿下这茶可真是好喝，似是和寻常的青茶不同。”
“这是安溪的黄金桂，你若喜欢，一会儿拿上两盒便是。”
“谢殿下。”柳茹既已觉察到姜星沉的认可，也并不假意推辞，大大方方的行礼收下了。
姜星沉见柳茹有话想说，却碍于屋内伺候的人，不敢张口，于是便叫她们都下去听令了。
“孟夫人有话便说。”
柳茹起身倒头便拜，恭声道：“臣妇今日来是和殿下告别的，我家老爷已定了七月初十赴任东河。承蒙殿下指点，才没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臣妇知道殿下不爱收旁人的礼，可再造之恩不能不报，便绣了个炕屏送给殿下，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姜星沉忙将她扶了起来，笑道：“孟夫人这话便见外了，本宫不过是白说了两句，怎能担得起孟夫人这样大拜。”
“殿下莫要这样说，若非殿下提醒，那户部的罪责便都压到了我家老爷身上，皇上明明给了五百多万两银子去修缮行宫，可过了户部便只剩下三百多万，采买材料到了我家老爷手中，还有大批损坏不能用的，可见他们盘剥有多狠。”柳茹说着说着便想到这一个月以来的心惊肉跳，不由得落了泪。
这一二百万的亏空最终兜兜转转落到了户部一个主事和工部的两个员外郎身上，都被抄家流放。沈洲渚因御下不严被罚俸半年，孟之州却是被外放治理河道去了。明眼人都能瞧出那主事和员外郎不过是替死鬼，他们虽然不清白，可到底不该如此重罚。不过是皇上还要用沈洲渚，便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柳茹抹了抹泪又道：“皇上本想将老爷外放到岭南，多亏吏部周大人从中斡旋，才谋了个东河同知的职位。臣妇知道周大人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才这样，殿下对孟家有再造之恩，万死难报啊。”
听她提到周宁，姜星沉脸上浮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对付周宁这样爱妻如命的人，这样的法子当真见效。
“开封是个好地方，周大人本就擅长河工之事，只要在那好好经营，迟早有一天能再调回来。”姜星沉想了想，又道：“今年雨水小，周大人上任后不妨趁着河道水少，清一清河底的淤泥，再把河岸的大坝加固一下，如此也不愧为一方父母官了。”
柳茹知道姜星沉是在提点自己，忙不迭的应是。两人又聊了几句，柳茹见天已擦黑，忙要告罪离开。
“黄栌，送孟夫人离开，别忘了把那两盒黄金桂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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