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提着干草，下山之时脚步依旧轻快。
不多时就赶上了落在最后的断臂男子，他早早放下包裹，停下沉重脚步，站在一个稍微宽阔的地方，低着头让开道路。
两人越过他的身旁，其后下山道路，又遇到一位挑着担子的中年汉子，和一位背着包袱的老者。
秋仇和李大狗对他们微微点头，两人皆是诚惶诚恐，态度恭敬非常。
知道是害怕自己，便没做什么交谈，不多时便到了山下拴马之处。
牵马喝水之后，解开干草，让饿了一天的马儿，多少吃点东西。
李大狗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几人渐行渐远，只余下独臂男子，依旧脚步沉重，慢慢下山。
马儿将干草吃完，两人一跃而上，策马出了山谷。
转过一道山梁，李大狗突然停下，对秋仇道：“你想看看钱的诱惑力有多大吗？”
“不想。”秋仇一拉缰绳，回答干脆。
李大狗一脸黑线，“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不行，必须让你看看。”
说完调转马头，就往回走。
秋仇疑惑万分，“回去干嘛？不会是你舍不得山寨里的银子吧？”
李大狗没好气道：“我像那种人吗？”
“像……”秋仇哈哈一笑，还是打马跟上他的脚步。
李大狗赶苍蝇似的，向后挥了挥手，秋仇笑的更开心了。
刚刚转出山梁，李大狗停步立马于地，往山寨方向一指，戏谑笑道：“你瞧。”
秋仇一眼看去，山麓间那个独臂男子早已丢下包袱，手脚并用拼了命往山上爬去。山下林间也窜出两道身影，空着双手健步如飞，往山寨方向跑去，正是那个老者和中年人。
“看到了吧，这就是金钱的诱惑力。可以让人舍生忘死。”李大狗由衷感慨。
秋仇摇了摇头，叹道：“他们带走的银子，已经超出了自身体力承受范围，上山之后又能拿多少？”
“可以先藏起来，比如把银子丢进茅坑，以后再回来取。”李大狗呵呵一笑，调转马头再次出山。
“茅坑……”秋仇也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摇头道：“也不知道这三人谁能活着下山。”
“只怕一个也活不了，山下还有一个年轻人没出来呢。”李大狗一早就有留意，那个丢掉部分银子，携带食物的年轻人。
对方出营最早，脚步最快下山之后，也早早走向马蹄脚印相反的方向，藏在一里多远外的密林间。
小心谨慎的动作，可以瞒过秋仇，却瞒不过一直注意他的李大狗。
秋仇深深叹了一口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诚不我欺。我们留守一夜，算是白费了大半功夫。”
“求自己心安即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一心求死，你我也拦不住。”李大狗一踢马刺，纵马而行。
而今他虽然做不到腰马合一，短时间的纵马奔跑还是没问题的。
秋仇马术比他好，只是林间道路不宽，身后又牵着两匹空马，只能落在后面。
好在林间没太大灰尘，要不然只能在身后吃屁。
见秋仇沉默不语，李大狗呵呵笑道：“你可知世人为什么钟爱金银？”
秋仇没好气道：“金银能买东西，你真当我傻么？”
“哈哈，当然不是，我是说，布绢，铁块，粮食也能换东西，为什么独独金银铜钱，才是大家最喜欢的？”
对啊，布绢可以做衣裳，粮食能够充饥，金银铜钱一样也做不到，为什么偏偏是它们被人钟爱？
秋仇思索半晌，认真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金钱学问？”
“对…”
秋仇把缰绳挂在马鞍上，一拱手，态度诚恳道：“还请指教？”
李大狗赶紧摆了摆手，“可千万别这么认真，反正一路无事，便走边说就好。”
时间已经落下一天，两人也不急一时，出了山林，走得越发从容。
在路边吃饭之时，还遇到了一队急匆匆行军的官兵，本就军容不整，此时更显狼狈。
百十人的队伍，有头发花白的老人，也有嘴上没毛的少年，在一位大腹便便的校尉催促之下，一个个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赶路。
看到拉得老长的队伍，两人摇头不已，若非队伍里，还有三四个有些武功底子的小校，就他们这种行军状态，若是遇上“过山峰”、“飞天鹞子”等人，一个不好就要吃败仗。
或是着急赶路，或是路上江湖人比较多，他们也没敢强征两人马匹，带起一股烟尘，就往虎跃山行军。
两人用餐完毕，打包一份干粮，天黑之后，总算赶到了麻叶县北郊。
城门当然已经关了，两人只能在城外找个村子寄放马匹。
村民看到他们有六匹马，开价就是一天三两银子，李大狗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物价这么贵了？
只是寄放马匹，就敢开价一天五钱银子？
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村里汉子，一言不发，掌着油灯把他们带进院子。
里面有七八匹好马，正吃着夜草，马槽里除了干草还能看见一些精粮。
李大狗顿时服气，乖乖交钱，把马牵了进去。
不愧是好马，大晚上挤进六个同伴，居然安安静静，没有一个犯驴脾气的。
两人回到城外，看着前方黑暗中的麻叶县城，不算高大的城墙，像是一只蹲在暗处，择人而噬的怪兽。
城池当然不会吃人，可里面已经住进不少，比怪兽还可怕的人。
现在已是八月二十六日，夜晚九点。
第一批进城之人，已经在里面待了一天半的时间，鬼知道死了多少人。
李大狗和秋仇良久不语。
最终还是李大狗先开口道：“翻墙进去，还是明早再进？”
“明早吧。”
秋仇的回答，在他预料之中，这也是李大狗的想法，于是他再问道：“你走哪扇门？”
言下之意便是表明，进城之后，两人不再是共同进退的伙伴。
“北门。”秋仇看着前方门洞，有些惆怅。
李大狗点了点头，“好，我明早再进西门。”
秋仇默然点头。
李大狗，挥了挥手，笑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安然无恙。”
说完，举步往西而去。
他的身影渐渐隐入黑暗，秋仇突然向前踏了一步，对着他挺拔背影，喊道：“李大狗，认识你我很高兴。”
“能和你做朋友，我也很开心。”黑暗中传来李大狗的声音，真诚而爽朗。
“我不会对你出手。”秋仇停顿一息，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黑暗中的李大狗，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着模糊不清的秋仇身影，内心叹了一口气，惆怅又伤感。
“我不想对你出手……”
他再次转身，彻底融入浓厚夜色之中。
一字之差，便是截然相反的两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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