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老陈把桌子上的文件袋收起来，就挥挥手想赶秦岳走了。这个忙他肯定是要帮的，哪怕只是为了俞言，他都得把事情做好。
他说完，就想要继续叫号，为下一位病人看诊了，可是秦岳还站在他面前不肯走。
“还有什么事？”
老陈见他不肯走，心里也开始紧张，都答应你了怎么还摆出这个脸色来，难道秦浩的腿真的不舒服？不应该啊，就是一个寻常的骨折，他亲自看过片子的。
“陈主任，以后言言有什么事，尤其是关于她健康的问题，可以麻烦您告诉我吗？”
秦岳虽然还板着脸，但是态度比刚才要卑微多了。
看来他自己也知道，他没什么脸提这样的请求。
“病人的隐私我是不能说的，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老陈听了秦岳的话，本来想刺他几句，可是看看他脸上的悲戚，张了张嘴，还是咽回去了。只回了他一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那我先走了，这件事就辛苦您了。”
秦岳没有逼着老陈答应他，这样就够了，她好，我就远远的看着，她不好，他就拼上一切，尽量让她好。
终于完成了这件事，秦岳感觉心里终于轻了一些。
可是这样的感觉让他对自己非常不满意，他不该被原谅，也不该被救赎。
但是这件事给了秦岳启发，如果这一生，他都不能再出现在俞言面前，那么他就跑在前面，她想要什么，他都冲上去为她扫平一切障碍。
老陈在秦岳走了以后就给曹明轩发了信息，约了他今天晚上下班以后见面。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秦岳是为了俞言好，那他照做就好。
俞言盘腿坐在地板上，拿着小刀拆箱子。这个箱子应该是自己打包的。巨大的纸箱子被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已经看不出包装了。
俞言拿着小刀顺着纸箱的折痕划开，她已经想不起来这里装的是什么了。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竟然还是全新的。俞言拿开防震泡沫，撕开上面的塑料膜，人直接就呆住了。
这是那台填错地址的婴儿车。
俞言直愣愣的看着躺在盒子里的婴儿车，她想不起来自己当年是怎么把它打包带过来了的。
“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俞言最后还是把车子拿了出来，她把包装薄膜都撕开，推着它在房间里走了几步。
俞言认真感受着自己心里此刻的感觉——我应该是真的放下了。
俞言突然就想起了电影《重庆深林》的台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一个东西上面都有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
“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是啊，还有什么是不会过期的呢，连爱恨也都过期了。
俞言有些恍惚，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都觉得难以置信。
她不想再继续深入的思考这个问题，她把婴儿车又叠放回了包装盒里，她抱着又被重新密封起来的盒子来到阳台，把它塞进了储物柜的最下层。
关上门的那一刻，俞言觉得她又正常了。过去的一切，就这样都封存起来吧。
樊华回来的时候，俞言已经把他的房间整理好了。昨天还堆积在墙角的包裹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易的衣柜，这是俞言今天刚买的。
俞言在把她的包裹都拆开以后才发现，她想保留下来的东西并没有多少，于是她挑挑拣拣，把保留下的物品都规整起来，樊华的房间就显的很空旷了。
她直接打车到家具城买了一个简易的衣柜和床头柜组合，就这样，一间标准单间就诞生了。俞言以她包租婆的眼光来看，这个房间，很合格了。
于是她把家门钥匙还是樊华的手表，都放在他房间的新柜子上。
樊华进门以后先是去推俞言卧室的门，发现打不开，他砸了一下嘴，才往另一个房间走，进去以后就发现了这些变化。
他拿起柜子上的上的钥匙，再扫了一眼房间的变化，就明白了俞言的意思。
他身体朝后一仰，躺在了床上，被子是新换的，好像还晒过了太阳，有一股暖暖的味道。
樊华想到这些都是俞言为他准备的，心里有些自责，他怪自己早上太冲动。明知道她心情不好，还要和她闹脾气。
他想给俞言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哪里呢，又怕不接自己电话，正握着手机犹豫呢，俞言的电话竟然就打过来了。
“樊华，你有办理居留证吗？”
俞言那边还挺热闹的，他听到了辉歌和陈欢的声音。猜想她们应该是在聚会，他有点羡慕。
“还没有，怎么了？”
樊华因为自己早上和俞言闹别扭而有些不好意思，接了她的电话，语气不自觉就软了下来。
“老曹已经把上一份婚前协议修改好了，但是去公证的话，需要你的护照。而且因为你是华裔，我们领证的话，你需要有居留证才行。”
俞言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她其实都不知道樊华早上和她生气了，所以他们之间的首次争吵，以樊华单方面的火力不足而终止了。
“嗯，我之前没有申请过，等我准备下资料。”
樊华想到以后他要在国内开展事业，确实也需要申请一个居留证了，这件事还是要尽快去办。
“好的，那你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可以联系老曹，我一会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
俞言真的很关心这个问题，他的证件齐全，她才能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可是她没好意思说的太直接，所以只能借机把老曹推过去，让他帮着自己把樊华的个人问题解决。
今天听到老曹和自己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找樊华结婚，还是太冲动了吧。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思考这些了，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俞言在从樊华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以后，就准备挂电话了，但是她礼貌性的等了樊华一下，发现他也没话和自己说，就决定挂掉了。
“那我先挂了。”
樊华还沉浸在又和俞言恢复良好发展关系的喜悦里，冷不防就听到了她要挂电话，他一着急就问出了自己的心理话。
“你在哪里呀？”
他问完就后悔了，他本来就很介意俞言觉得他年纪小，做事太冲动不考虑后果这件事，现在自己又表现的这么粘人，她什么时候才能正视自己呢？
“我和辉歌在外面聚餐，今天回去可能会晚一点，我回去会注意小声一点，不会影响你休息的。”
俞言没有他的那些想法，只是站在一个同居室友的角度思考问题，她保证自己即使晚归，也不会影响室友的休息质量。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樊华只捕捉到了晚归这个信息，所以他想去接俞言。他不想自己在家，他也想和她们一起晚餐。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俞言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她这次一点都没客气就直接挂了电话。
她明白樊华的意思，可是她不想接受，她今天在整理房间的时候，也把自己的情绪梳理好了——谈情说爱，就顺其自然，听从内心的感觉吧，她现在没有那种冲动。
那就不要招惹别人了，她和樊华，是有合约的合作关系，其他的，就不要掺杂在一起了。
俞言挂了电话就加入到辉歌和陈欢激烈的讨论里。
俞言对这些并没有什么要求和想法，所以主要是辉歌和陈欢在讨论，问到她什么，她都说好，所以几次之后，她们也不管俞言了，反正她也给不了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辉歌想要拍的前卫一些，要有大片的质感。陈欢想要拍古风，文艺清新一些。两人从见面到现在一直在争，到现在连风格都没定下来。
俞言听他们吵，也觉得开心，知道她们俩嫌弃自己，她就乖乖坐在一边，一会给这个杯子里添点水，一会给那个夹夹菜，也忙的不亦乐乎。
俞言一边听着她们吵，一边和老曹发着消息。
今天这顿饭本来是老曹和辉歌早就预订好的，可是老曹被老陈叫走了，他当然不想去了，可是耐不住老陈在那边哭，还求他不能告诉辉歌，吓得老曹还以为他医术不精，徒有其表，今天终于露馅被人砸了招牌，所以才求着他来自己保命。老曹实在受不了他在那边哭，也只好答应了。
俞言还有些遗憾的，她还有很多事情想问老曹呢。
“您好，请问您是俞言吗？”
俞言正在低头看信息，老曹发过来的信息有很多专业名词，她不是很理解，就自己在那里上网查词解。突然有个青年走到了俞言面前，一脸的激动。
辉歌和陈欢也因为眼前的青年，停止了讨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您有什么事吗？”
辉歌看着俞言满脸的疑惑，就知道这人她不认识，于是抢先去问这个人。
“不好意思，我是A大的大一新生，在这里兼职，这是我的学生证，您看一下。”
看得出来男青年确实很激动，他低头去自己背包里翻学生证，找了一会没找到，急得脸都红了，他干脆直接把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我平时在这里兼职。”
男生红着脸，把自己的学生证递给了俞言。俞言接过来看了看，她还是不明白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辉歌和陈欢也拿过那证件相互传看着，陈欢作为彻头彻尾的学渣，对于A大的学生的还是很崇拜的，不由自主多看了这个男生几眼。
“我们认识吗？”
俞言看着男孩炙热的目光，她努力思索着，实在想不出来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交集。
“是您资助我考上大学的，我妹妹也在上高中了，也是用的您的助学金。”
男生说着说着，竟然带上了哭腔。这下子不仅俞言呆住了，辉歌都愣了。
“言言子，你什么时候做的，连我都不告诉！”
辉歌听了男孩的话，与荣有焉，她赶紧站起来拽着男孩坐下来。
“你家是哪里的，亏你还能认出俞言来，要不是你，我们都还被她蒙在鼓里呢。”
辉歌给男孩倒了杯水，拉着他坐下说话。
“我其实也不确定，我只见过她的画像，所以刚才我也不敢确定。”
说着，男孩又站起来，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本书，他翻开书的扉页，里面是一张素描画。
辉歌低头看了一眼，就递给了俞言。
这书已经很旧了，纸张都开始变黄，但是书皮被人仔细的包裹起来，还贴了塑封纸，防止书本受潮。
俞言看着那张画，确实是自己，可是却让她感觉十分陌生。准确来说，这是十一年前的俞言。
画上的俞言挽着裤脚，光着脚丫坐在溪边的小木桥上，一手捧着一束野花一手正扶着差点被风吹走的帽子。
她惊讶的睁大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好像因为这阵风，而发出了惊呼声。
画作的右下角，用铅字笔写着：我的言言。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俞言看着画上的自己，拇指按住那几个字，久久的没有回话。
“这是谁画的呀？”
陈欢看着画上的俞言，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活泼的俞言，她不禁好奇，这幅画的作者到底是谁。
“你从哪里找到这副画的？”
俞言还是温温柔柔的，看起来好像都没有陈欢激动，只是去问那个男孩子，他是怎么得到这副画的。
“这本书是秦先生的，他每年都会来我们学校住几天。这本书就是他落下来的，我们一直没有联系到他，我知道这画上是您，就偷偷留下了。”
男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还在认真的解释着。
“他每次来都会带很多书，给我们的，还有他自己看的，等他走了，一般也会留给我们，所以最开始我们也没有在意，只是我发现这书上有他的画，所以我就私自保留下来了。”
俞言一直安静的听着，没什么反应。但是陈欢和辉歌在听到秦先生以后，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秦岳，她们不敢出声，只是偷偷去看俞言。
“既然是他的书，那你又是怎么认识俞言的？”
辉歌还是好奇，既然已经偶然间撞破了这个秘密，那就干脆挖个彻底。
“我们都知道她，我们的助学基金会就是以您的名字命名的。但是我们从来见过您，都是秦先生过来。我看了这画，就猜测这画上的人是您。”
男孩说道这里，还腼腆的笑了。
“最开始秦先生来，他们就问他您为什么不来，他总是面带忧伤不肯多说，我们还以为您已经不在了呢。后来我们也不敢问了，您不知道，我刚才看见您，有多激动！”
俞言看着男孩激动的脸都红了，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的开心和感激，都是发自内心的。
俞言也努力牵动嘴角，对着男孩子笑了笑。
“你家在哪里，你说的基金会，全名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一下吗？”
俞言尽量放松自己的状态，集中精神和男孩聊着天。
“我家在贵州省毕节市，我是我们那第一个大学生。多亏了您和秦先生，不然家里也没能力供我到现在。”
男孩越说越激动，辉歌撇了俞言一眼，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
“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
俞言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她无法坦然的坐在这里接受这个男孩子赤诚的感谢和祝福，她受之有愧。
她告诉了男孩子自己的电话，就带着辉歌和陈欢急匆匆的离开了。
她离开的时候，到了柜台找了经理来。她悄悄塞给经理五千元钱，让经理帮着她以奖金的名义发给男孩子。
她刚才报手机号码的时候，看见男孩子用的还是非智能的老年机。
她越发觉得惶恐，她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了这么多人发自内心的祝福，她，受之有愧。
俞言逃也似的离开这里，回去的路上，不管陈欢和辉歌说了什么，都再也没办法调动她的情绪了。
辉歌后来也放弃了，她安静的开着车，先把陈欢送回家，到了俞言家的时候，她也跟着下车。
“你不回去吗？”
俞言下了车还没回过神来，只是握着手里那本书，低着头沉默的往前走。直到辉歌跟着她上了电梯，她才反应过来。
“你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回去？”
辉歌白了她一眼，又憋着嘴瞄了电梯一眼，俞言顺着辉歌的目光看过去，她自己也跟着笑了。原来她上来这么久，楼层键都没按。
俞言笑过之后，也终于放松下来，她抱着辉歌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慢慢叹了一口气。
“唉！”
辉歌也跟着叹了一声。
“你们俩啊，要烦死我了。”
辉歌真心实意的抱怨着，对于他们俩的折腾劲，她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我从来都是最老实的。”
俞言听了以后，也小声的给自己辩白着。
“你？你是闷声干大事，从来不听劝。”
辉歌这话说的让俞言不敢接，她又小声的叹着气。
俞言比自己计划的要回来的早，她打开门的时候，樊华也还没有睡，正在客厅健身。
“呦，练着呐！”
辉歌一进门就看到了裸着上半身，正在做俯卧撑的樊华。
他不知道练了多久，背上的汗珠顺着脊背上的肌肉线条滑到胸前，滴答滴答，在他身下的瑜伽垫上汇聚了一小团水印。
他听见辉歌说话，就赶紧站起来了，他一边拿过毛巾擦干脸上的汗水，一边笑着朝她们走过来。
辉歌的眼睛在看见樊华的肌肉以后，就开始冒着幽幽的绿光。
“能摸吗？”
辉歌一点已婚妇女的自觉都没有，她盯着樊华的腹肌，直截了当的去问樊华。
“你不能。”
樊华对于她的反应也很得意，想他大半夜不睡，在这练了半天，不就是为了等俞言回来，然后来个偶遇吗？
只不过他色诱的对象不是辉歌，他笑着去看俞言，后半句没说出来的话，大家都懂：辉歌不能，俞言能！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俞言今天心情不好。
俞言没有理他们，换下鞋就朝着小阳台走过去了，还一直没忘了带上那本被她握了一路的书。
樊华皱眉去看辉歌，他感觉的到俞言低落的情绪，无声的向她问询着：这是发生了什么，你们聚会她怎么会不开心？
可是辉歌没有回应他，只是无声的摇摇头，也朝着小阳台走过去，只不过临走她还记得嘱咐樊华一句。
“洗洗睡吧少年，今天这招行不通。”
樊华站在后面，刚想上前一步跟过去，辉歌又回头看他，她表情严肃，眼含警告，沉着嗓音说道。
“也别跟过来，你听我的，今天真的不适合你表现，否则，可能会适得其反。”
樊华突然就对辉歌敬佩起来，她对于人心，好像总是把握的特别准。他们见面次数不多，可是她总能敏锐的察觉他的想法，并且侧面矫正俞言的行动。
由此，他知悉了辉歌在俞言心中的份量。
“好的，那你们也早点休息，有需要的话，就叫我。”
樊华终于放弃在俞言面前刷存在感，在辉歌的目送下，退回了俞言为他准备的房间。
“你想怎么办。”
辉歌盯着樊华退回去了，才卸下防备，朝着俞言走过去。
俞言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坐在秋千上。
“先去那里看看吧。”
俞言听了辉歌的问题，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这要是换作古代，该有人给你立碑塑像，香火朝奉了。没准等你死了，还可以因为这功德，封你个土地公公当，从此镇守一方水土呢。”
辉歌坐在俞言旁边，意味不明的笑了。
“我以为，我死了要下地狱呢。”
俞言朝着辉歌靠过去，语气平淡的说着她的心里话。
“我上辈子肯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这辈子就来渡劫还债呢。”
辉歌不喜欢听俞言这样说话，甩开了她要抱着自己的手。
“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把我犯的罪赎完。”
俞言不怕死的，又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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