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师塔的螺旋阶梯仿佛没有尽头,冰冷粗糙的石壁吸收了一切多余的声音,只有两人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奇遁走在前面,黑色的祭袍下摆拂过积尘的台阶,无声无息。式祈沉默地跟在后方,心中警铃大作,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召见所为何事。
终于,他们踏上了塔顶的平台。
凛冽的寒风瞬间裹挟了两人,吹得衣袍猎猎作响。这里仿佛是世界的屋脊,能将整个王城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屋顶、纵横交错的街道、远处巍峨的宫殿轮廓,此刻都沐浴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而那轮巨大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落日,正缓缓沉入远方恶魔龙峰那狰狞的剪影之后,被那山坳张开的巨口吞噬。光芒迅速消退,深邃的暮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即将彻底笼罩这座巨大的城市。阴阳交替、白日将尽的宏大与寂寥感扑面而来。
奇遁伫立在平台边缘,枯瘦的身形在渐暗的天光下如同一尊古老的石碑。他没有回头,那干涩的声音却清晰地穿透风声,传入式祈耳中:
“式祈,我记得曾问过你,是否愿意深入学习……御龙之术。”他微微停顿,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你当时,并未给我明确的回答。”他缓缓抬起手臂,枯槁的手指指向脚下那片正在沉入黑暗的庞大城市,“现在,你看。这整个龙之国,这传承千年的王权与力量,已然在我们掌中。你觉得……促成这一切,最关键的是什么?”
式祈的心猛地一沉。他站在奇遁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寒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得他心底发冷。他飞速地思考着,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最初将辰龙之力困于卢斯体内的魔阵、石厅中那汲取辰龙之力的琉璃龙角、卢斯国王体内失控燃烧的龙焰、还有那些精心策划、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阴谋……
是力量?是诡计?还是……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一个更本质的答案浮上心头。他抬起头,迎着风,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是……操纵人心。”
奇遁缓缓转过身,那张隐藏在阴影中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神色。他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古井,牢牢锁定式祈:“那么……你,学会了吗?”
式祈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你打算如何对待我呢,式祈?”奇遁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直接,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划破了所有伪装,“你心向何处,我早已明了。你,并非站在我们操偶师这一边。”
塔顶的风似乎更冷了,吹得人骨头缝都在发颤。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式祈肩上,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然而,出乎奇遁的意料,式祈并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他反而异常镇静,甚至向前微微迈了半步,反问的语气带着一种探究:“既然师傅您早已洞悉一切,为何……还要留我性命至今?”
奇遁凝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焚寒,还有其他几个护法,你应该见过他们。他们也曾是我的弟子,优秀的弟子。”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缓,但仍旧浑然带着居高临下的评判,“但他们所求,不过是成为更锋利的杀戮工具。而你,式祈,不同。你是真心渴望探寻魔法的奥妙,触摸力量的本质。正因如此,我格外……爱护你。即便知晓你的心,早已偏离了我的道路。”
式祈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那双总是隐藏在手套之下、承载着预言能力的手。“师傅,您说了这么多缘由……”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锐利的锋芒,“难道其中,就没有一丝一毫,是因为顾忌我这双手吗?若将我制成无知无觉的人偶,这窥探命运碎片的能力,恐怕也就随之湮灭了吧?”
“你很聪明,式祈。”奇遁爽快地承认了,但他随即话锋一转,那干涩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但你又如何断定,我将你变成人偶之后,就一定会失去这份天赋呢?”
式祈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人偶……还能保留预言能力?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奇遁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说道:“式祈,你是白狐一族中难得一见的人才。虽然你我已有师徒之名,但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他摊开枯瘦的手掌,仿佛托着无形的天平,“留在我身边。但你需要立下血盟,宣誓效忠于操偶师一族,奉献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能力和未来。”
他顿了顿,眼窝中的黑暗愈发深邃:“或者……回到你那些朋友身边去。我今日放你离开,但下次再见,你我便是敌人,我绝不会再有丝毫留情。”
式祈沉默着,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与黑槿握手时看到的、充满混沌的未来碎片;与阿泽接触时感知到的、那些还未实现的不安预言;还有将黎、虎落……那些同伴的脸庞。塔顶的寒风刺骨,脚下王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星辰倒悬,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冰冷。
最终,他抬起头,目光迎上奇遁那深不见底的凝视,做出了抉择:
“我想……留在您身边,师傅。”
奇遁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缓缓从祭袍内取出一物——那正是虎落的龙角匕首!暗橙色的材质在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反而散发出一缕不祥的微光。
式祈的嘴唇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波顿朝思暮想的第二把匕首,竟然已经在奇遁手中了。可为何奇遁没有为波顿打造第二支琉璃龙角?更重要的是,奇遁是如何从虎落身上拿到这把匕首的?虎落该不会遇害了吧?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很好。”奇遁将匕首尖端朝向式祈,“孩子,立下血盟。我需要你的一滴血,以及……你毫无保留的誓言。”
他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悄然变得漆黑锐利,轻轻划向式祈抬起的手腕。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奇遁用龙角匕首的尖端极其精准地接住了那滴血。
就在血液接触匕首的刹那——
嗡!
一股低沉的能量鸣响以匕首为中心荡开!那滴鲜血并未滑落,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匕首上诡异的纹路迅速蔓延、渗透,发出暗红色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光芒。同时,式祈感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枷锁仿佛透过那滴血,悄然缠绕上了他的灵魂深处,带着不容违背的强制力。
那股无形的、源自灵魂契约的力量如同冰冷的枷锁,骤然收紧!式祈只觉得浑身一僵,整个身体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缓缓提离地面,悬浮在半空之中,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和狂跳的心脏在证明着他的存在。
“说出你的誓言,孩子。” 奇遁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深渊传来,
直接叩击在他的灵魂之上。
式祈感到喉咙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式祈……誓死效忠操偶师家族……绝无二心,以我之血……为誓!”
当他最后一个字艰难吐出的刹那,奇遁手中那柄龙角匕首猛然剧震!其上蜿蜒的、吸纳了式祈鲜血的纹路爆发出刺目的橙红色光芒,仿佛活了过来!那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流体,瞬间脱离匕首,化作一道炽热的光流,猛地投入奇遁另一只手中那柄顶端镶嵌着暗紫色晶石的骨杖之中!晶石内部仿佛有暗红的火焰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平静,只是那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诡异。
祭师塔顶重新被呼啸的寒风和沉沉的夜色笼罩,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式祈从半空中落下,踉跄一步才站稳,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灵魂深处那冰冷的束缚感却挥之不去。
奇遁满意地将龙角匕首收入怀中,动作从容不迫。“很好,式祈。” 他那干涩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愉悦,“虽然我早已料定,你最终会选择留在为师身边,但亲耳听你立下誓言,依旧令我欣慰。” 他顿了顿,继续用那平稳无波的语调说道,“如今,第二把龙角匕首也已从你朋友那里取回,乘黄遗留的这份力量,终归是落入了我们手中。只是可惜……” 他微微摇头,似有遗憾,“仅剩这龙角载体,塔拉斯那个莽夫,当年真是暴殄天物,未能将乘黄之力完全汲取。”
式祈听着,内心愈发混乱,既有屈从后的茫然,也有对同伴命运的担忧,更有对奇遁口中“计划”的不安。
奇遁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波澜,继续说道,仿佛在向唯一的“继承者”展示宏图的最后一角:“我们的计划,已临近终局。冰夷被封印的心脏,其确切所在,我已查明——就在那恶魔龙峰深处。”
他眺望着远方在夜色中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龙峰轮廓,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般的赞许:“当年的寅虎与辰龙,倒也聪明。要长久封印一只冰系神兽,还有什么比龙族的火山更为理想的牢笼呢?火山之下,那些天生的火精灵,本是镇压心脏、维持平衡的关键。然而,天意也在助我……”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冷酷的得意,“德拉肯家族的先辈,为了掌控地火之力锻造神兵,竟对火精灵们施加了一道恶咒,将他们永久禁锢在岩浆河床之中,再也无法踏足外界。”
式祈努力收敛心神,试图理解这庞大的信息,他谨慎地提问:“这……果真算是好事吗,师傅?冰夷的心脏,不就沉眠于岩浆之下?火精灵就在岩浆里,岂不是加强了封印?”
奇遁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陷的眼窝在夜色中如同两个黑洞,牢牢锁定式祈:“我何时告诉过你……冰夷的心脏,是在岩浆之中?”
式祈猛地一怔,瞳孔骤然收缩。不在岩浆里?那在哪里?难道……
不待他细想,奇遁已经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启动最终仪式的魔咒,尚需最后一步的准备。为此,我将闭关一月。在此期间,祭师塔内外一切事务,由你全权打理。”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式祈身上,随即转身,黑袍曳地,向着通往塔下的阶梯走去,声音随风飘来:
“当然,为确保万无一失,护法们,不日便会抵达,他们会……从旁协助你。”
“护法?!” 式祈心中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那几位魔力高深、手段酷烈、只效忠于操偶师本家的护法,终于也要亲自踏入龙之国的土地了!这意味着,最终的行动,即将拉开血腥的帷幕!
大家万圣节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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